1983年冬,北京。
周清韵看着墙上飞扬的北京考古研究院几个大字,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。
耳边传来门卫浑厚的关切声:“周主管,又来给宋研究员送汤啊,天这么冷都天天来,宋研究员娶了您,真是他的福气。”
说罢,他便要来开门。
冰冷刺骨的风突然间激醒了周清韵,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画面。
她终于确定,自己是真的重生了,重生到了和宋铭远结婚的第二年!
上辈子,周清韵和宋铭远自由恋爱,并在感情最深的时候嫁给他。
婚后,他们相敬如宾,恩爱了半辈子。
可直到宋铭远因为意外去世,周清韵才知道,宋铭远结婚证上的女方,竟然是他的寡嫂蒋婉。
周清韵也没有孩子,因为宋铭远曾说:生孩子对她伤害太大,不愿意她受苦。
所以宋铭远下葬时,她甚至连扶灵的资格都没有。
下葬后,蒋婉就以周清韵不是宋家人的理由把她赶出了宋家。
那一刻,周清韵才真的认清,自己被宋铭远的‘爱’蒙骗大半生,自以为是的‘举案齐眉’到头来不过一场‘弥天大谎’!
而现在,她重生了……
周清韵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后,转头就把手中的汤递给门卫:“汤冷了,您热了喝。”
门卫愣了下,手中的汤明明烫的惊人,怎么就冷了呢?
再抬头,周清韵已经走了很远了。
离开研究院,周清韵回到了纺织厂,她如今是纺织厂二部主任。
上完班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。
她终于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。
刚出厂的大门,便有人出声叫她:“阿韵。”
声音很熟悉,即使是两辈子都无法忘记。
周清韵抬头望去,宋铭远穿着呢子大衣,正冲着自己挥手。
宋铭远推着自行车走近,见她一身单薄,脱掉身上的大衣:“怎么又穿这么少,你不怕感冒了?”
肩头一热,周清韵静静地望着他,心里的苦涩和酸痛也在此刻全都涌了上来。
她不懂,明明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,对她好了一辈子的男人,却连结婚证上的对象都不是自己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周清韵静静地开口。
宋铭远笑了笑:“听说你又来给我送了汤?”
“以后别送了。”
虽然以后确实是不会送了,但周清韵还是下意识追问了一句:“你不是挺喜欢喝的吗?”
宋铭远笑着解释:“嫂子平日里也做汤给我,她又不上班,就让她送吧,而且我记得你工作很忙。”
周清韵落在口袋里手微微一僵。
很正常的答案,这样的回答,上辈子周清韵听过无数回。
她和蒋婉几乎是同时嫁进宋家的,但婚后不久,宋铭远的哥哥就因为意外去世。
从此,蒋婉就成了寡妇。
宋铭远待蒋婉非常好,周清韵一直以为是因为死去哥哥的缘故,所以连带着对她也很好。
不知道真相的时候,周清韵只觉得家庭和睦。
可现在,周清韵只觉得心口发凉。
“阿韵,你在想什么,怎么不说话了?”宋铭远的声音拉回了周清韵的思绪。
周清韵看着男人姣好的侧颜,平静的眼眸里积满了酸涩。
良久,她回道:“嗯,以后都不送了。”
从重生那刻开始,周清韵就决定好了。
她要离开宋铭远,和他再也没有以后了。
宋铭远没看出她的不对劲,而是继续道:“阿韵,最近厂里忙不忙,晚上吃辣子鸡可以吗?”
男人声音温柔,一如往常。
上辈子其实也是如此。
周清韵只要是加班,宋铭远哪怕是深夜也去接她下班。
周清韵临时想出门玩玩,宋铭远也会立马休假买票陪她去。
周清韵生病,不管是大病小病,宋铭远会没日没夜的守在身边照顾。
桩桩件件,不是假的。
所以,为什么宋铭远会和蒋婉打结婚证?
只有这个问题,即便是已经决定要分开了,周清韵也想知道。
这时,两人恰好走到门口。
周清韵就见宋铭远突然笑了起来:“嫂子,天这么冷,就别站在门口了。”
周清韵顿住,抬眸望去。
蒋婉抱着孩子站在门口,笑的温婉。
宋铭远加快了步伐走了过去:“今天有没有想小叔啊?”
他一边接过她手上的刚满一岁的孩子,逗弄起来,一边还对蒋婉道:“今天怎么还做饭了,等我回来做就行了。”
好温馨的一幕,温馨的好像周清韵只是一个局外人。
蒋婉和宋铭远才更像一对小夫妻。
满腔疑惑和痛楚就这么堵在了胸口,周清韵久久站着,好似要将这一幕烙印进心口。
饭桌上。
周清韵刚刚拿起筷子,就听见蒋婉难过道:“铭远,明天是你哥哥去世一年,你能不能陪我去给他烧点儿纸?”
周清韵侧目望过去,看着宋铭远眼里闪过心疼:“嫂子,你不说我也准备去的,连东西都准备好了,到时候阿韵跟我们一起去。”
蒋婉却看了周清韵一眼,一脸为难:“铭远,别让阿韵去了。”
周清韵轻轻攥着手心,静静地听着,没有像上辈子一样问她为什么。
宋铭远却是错愕了一下:“为什么?”
蒋婉叹了口气:“你哥哥喜欢安静,我不想人去多了打扰他,要不是路程远,我都不打算让你陪我们母子去。”
周清韵看着她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,神情无比淡漠。
上辈子,她理解蒋婉,所以没去,没想到后来却传出了她苛待寡嫂的传闻……
周清韵自然接话:“哥哥去世一年,是大日子,我怎么能不去,不然外人该说我不懂事了。”
蒋婉脸色一白:“都是我没想这么多。”
气氛骤地冷下来。
蒋婉起身抱着孩子进了房,背影凄凉的好像周清韵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。
宋铭远立即蹙眉看向周清韵:“阿韵,你说话温柔点,嫂子本来就很难受了。”
周清韵神色一僵,男人已经起身追了进去:“嫂子,阿韵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听着宋铭远急切的声音,周清韵攥紧了手中筷子,却再也吃不下一口饭菜。
她放下碗筷,起身也准备回房。
走到一半,视线被桌柜里漏出来的一角纸吸引了视线。
周清韵走上前打算把它放好。
却在打开抽屉时,手僵硬在原地。
那是一张和奖状特别像的结婚证,上面写的名字是宋铭远和蒋婉。
周清韵颤抖地拿起往下看。
结婚日期是1982年1月9日,宋铭远哥哥刚走的那个月。
那一天,是周清韵的生日,因为哥哥离世所以选择不过,但约定好了去看周清韵一直很想看的影子戏。
可下午的时候,宋铭远说研究院有事让她等等。
结果等到影子戏结束,宋铭远都没来。
最后,男人解释说:“事情一直没处理好,加班了一个晚上。”
那个时候,周清韵甚至心疼得为他煲了好几天汤。
现在想来,他的眼睛上连乌青都没有,自己竟然信了。
他们那么早就领了证,骗了自己一辈子……
周清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卧室的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宋铭远进了卧室,见周清韵在发呆。
他上前来抱住她:“阿韵,要不你还是别去了,名声没什么重要的,一家人开心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“而且,嫂子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,你得多担待让着些……”
宋铭远的每一个字都穿入周清韵耳中,激荡的刺痛终于让她回神。
她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。
现在仔细想来,宋铭远虽然待自己很好。
但在大事小事上,都站在蒋婉那边。
蒋婉要吃山胡椒牛肉,可周清韵不爱吃,但那段时间,家里饭桌上都是山胡椒的味道。
蒋婉要带孩子去游乐园玩,宋铭远便让全家休假陪她去。
等等等等,根本数不清。
而上辈子自己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……
周清韵眼神一片死寂,却是冲着宋铭远淡淡一笑:“你说的对,我以后会更让着嫂子的。”
把你也让给嫂子,这算不算多担待?
到了答案的地方,周清韵已经全身湿透,鞋子上沾满了泥泞。
监考员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愣了下,倒也没多问。
“要是再差那么点儿,考场就不能进了,快进去吧。”
监考员催着周清韵进了考场。
周清韵来不及多想,跑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才松了口气。
……
考完试已经是中午了。
周清韵回到办公室换掉了干固在身上的衣服,猛地打了个喷嚏。
电话铃声在此时此刻响了起来。
“您好,这里是纺织厂管理部周清韵。”
说起话来,周清韵才发现自己鼻音很重,声音像裹了水一样沉。
电话那头传来宋铭远的声音:“阿韵,你答案考完了?”
周清韵轻轻拧眉:“嗯,有事吗?”
“你现在来趟医院,我研究部临时有事,孩子烧没退,嫂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。”宋铭远焦急的声音继续响起。
周清韵又猛地打了个喷嚏:“我现在在上班,没时间。”
那边愣了下,刚想开口。
却很快被蒋婉的声音打断:“铭远,你来看看,孩子又吐了。”
宋铭远即刻下了命令:“上班没时间就请假,工作有孩子重要吗?”
周清韵一噎,电话里只剩下“滴滴滴”地挂断音。
喷嚏一个接一个,额头有些发烧,鼻子更是堵的不行,想来是淋雨时感冒了。
可即便她鼻音那么重,宋铭远却好像根本听不出一般。
沉默许久,周清韵最终还是赶去了医院。
现在正是选厂长的节骨眼上。
她若是不去,万一又传出苛待寡嫂和孩子的消息,对她没有任何好处。
周清韵赶到医院时。
宋铭远却没走。
瞧见周清韵时,他还愣了下:“阿韵,我研究院没事了,你不是说要上班没时间来吗?”
蒋婉也连忙站起身:“是啊,刚刚铭远研究院来的电话,说是找到替他的人了。”
周清韵无力地靠在墙边,累的眼皮都快抬不起。
听见宋铭远的话,她更沉默了。
片刻后,她问男人:“你有再联系我吗?”
宋铭远神色歉疚:“抱歉阿韵,孩子刚刚又吐了,我就没想到那么多。”
这时,蒋婉却走上前来问:“阿韵,你是不是感冒了?”
周清韵声音沙哑:“可能吧。”
宋铭远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周清韵的不对劲,他抱着孩子站起身就要过来。
蒋婉却拦住了他:“别过来,孩子好不容易才好点儿,当心又传染了。”
宋铭远一听,觉得有道理。
“阿韵,你走吧,孩子还小,可经不起传染。”
周清韵顿时僵在那里。
宋铭远的话很平常。
同样的话,上辈子她好像也听过很多遍。
‘阿韵,孩子不懂事,不是故意说你坏话,你别跟他计较’
‘阿韵,嫂子既然喜欢,你就把这件衣服让给她吧’
明明已经听得无比习惯的话,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那么刺耳。
像是隐藏在身体的顽疾,突然爆发。
忽然的,周清韵就无法再在这病房待下去了。
“你说的对,我走了。”
话落,周清韵转身蹒跚出了病房。
看着仿佛立刻就要倒下的身影,宋铭远又站起身来把孩子交给蒋婉:“嫂子,我去看看阿韵。”
蒋婉道了句好,但宋铭远刚走两步,她便眼神一闪。
“呀,孩子又吐了,可别吓妈妈呀。”
“铭远,叫医生来啊!”
宋铭远看了眼离去的人,又回头看了眼蒋婉母子。
最终,他转身回了病房。
周清韵已经是个大人了,再感冒也严重不到哪里去。
后面的动静周清韵听的一清二楚。
但她没力气再听下去。
周清韵贴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外走。
但头晕的不行,最后站不稳径直晕了过去。
晕过去的最后一秒,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:“阿韵!”
周清韵再醒过来的时候,头还昏沉的厉害。
周围全是消毒水的味道。
周清韵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医院,晕倒前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她。
“阿韵,你醒了,感觉怎么样?”
声音很熟悉,但不是宋铭远的。
周清韵望过去,眼神里多出一瞬的惊喜:“霖洲哥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眼前的男人身穿军装,五官生的极好,眉目深邃,高鼻薄唇,身高过于优越,气质内敛儿深沉。
是周清韵的发小顾霖洲,十八岁生日刚过就入了伍。
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。
“碰巧出任务,看见你高烧晕倒在医院。”顾霖洲起身摸了摸周清韵的额头,声音低沉。
周清韵微微一愣,转头望向窗外,天色依旧明亮,她愣了下:“霖洲哥,几点了?”
顾霖洲拧着眉头:“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,你发了一夜烧。”
周清韵身体一僵,竟然发了一夜烧么……
她看向顾霖洲,他眼角泛着乌青,像是一夜没睡。
周清韵有些惭愧,忙道:“谢谢你,霖洲哥。”
顾霖洲淡然站起身:“我去叫医生,他嘱咐过你醒了去叫他。”
周清韵应了声,眸子却暗淡下来。
就在刚刚她还有片刻地去想。
是不是宋铭远跟了出来,发现自己晕倒了。
可现在是事实是,自己晕了一夜,他都没发现自己消失了。
周清韵嘴角扬起一抹苦笑,仰眉望着洁白的天花板,明明那么清晰,却偏偏糊了眼。
医生检查了一番,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后,就出院了。
医院门口。
顾霖洲直接开口:“我开车送你回去。”
周清韵刚想说不用了,顾霖洲已经将厚重的军大衣披在她肩上。
身体突然间的暖和,让周清韵的拒绝卡在喉咙。
等车来后,周清韵也不再推脱,直接道。
“那霖洲哥,麻烦你送我去松马街。”
听着陌生的街道,顾霖洲愣了:“你搬家了?”
周清韵摇摇头:“我结婚了。”
车子倏地停下,周清韵惊讶地看向顾霖洲:“怎么了?”
顾霖洲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,半响,才声音沙哑的问:“什么时候结婚的,我竟然不知道?”
周清韵默了默:“两年前。”
一时间,车子里陷入寂静。
直到到了松马街道口,周清韵才笑着道谢:“就送到这里吧,麻烦你了,霖洲哥。”
她打开车门,没成想才下车,身后就响起声音。
“阿韵!”
周清韵步伐一顿,转头望去。
是宋铭远和抱着孩子的蒋婉。
宋铭远冷着脸走上前:“这是谁?你昨天一夜没回来去哪里了?”
他的语气带着质问。
蒋婉嘴角轻轻扬起:“阿韵,你怎么能上陌生男人的车,被人误会了可就难解释了。”
这两人的话让周清韵一时沉默了。
这时,顾霖洲肃起面容,冷冷打量起宋铭远。
“你就是她的丈夫?”
他声音冰冷。
“她发了一夜高烧在医院昏迷不醒,你既然在医院,为什么不知道?”
宋铭远愣了下,这才看清周清韵那张苍白不已的脸。
又想起昨天周清韵踉踉跄跄的身影,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愧疚。
“阿韵,你怎么不早说?”他边说边上前牵住周清韵的手
周清韵静静地看着他,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,好像惊不起一丝波澜。
“你忙着照顾孩子,说了只会麻烦你。”
蒋婉又凑前来,一脸犹豫:“铭远,要不先陪我送孩子回去吧,孩子吹不得风,等会儿再来接阿韵。”
“反正阿韵的朋友在这里,不会有事的。”
这话让宋铭远脚步一顿,他看了看周清韵,又看了看顾霖洲。
最后,宋铭远松开了她的手:“阿韵,那你在这里等我两分钟。”
话落,宋铭远接过孩子和蒋婉一起离开。
望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背影,周清韵无比平静。
转头,她要和顾霖洲告别:“霖洲哥,我先……”
顾霖洲却眼眸深深的看向她:“周清韵,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男人?”
周清韵愣住了。
在这个许久没见的发小面前,她可以说宋铭远的优秀,说他曾经也对她很好……
但良久,她却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:“我已经不喜欢他了。”